【校友故事】單調的顏色、繽紛的生命——浸神第一位視障生周冠瑜
文/譚曾傳明
【校園裡的安步】
導盲杆輕輕敲打著地面「嗒嗒—嗒嗒—嗒嗒⋯⋯」,伴隨著紛至沓來、此起彼落的斑鳩、樹鵲、麻雀、五色鳥、⋯⋯的啼叫,導盲杆的回聲細碎輕巧得幾乎聽不見。老烏桕繁茂的綠蔭、棕色的老榕樹皮、艷紅的九重葛、鮮嫩的小花黃蟬、日日春的紫顏、葉隙間的陽光、湛藍的天空、⋯⋯都是持杆者昔日記憶中的顏色了,如今,他的世界只剩單調的黑色。
座落在台北盆地邊陲的浸神校園依山而建,坡路起伏、處處階梯,校內雖設了許多殘障坡道扶梯,但開闊起伏的校園對一般身障者仍是挑戰,對浸神第一位視障生——周冠瑜來說,如何呢?
他說:「我喜歡清晨前往上課教室的時光!從宿舍到教室,需經過一條斜坡,路旁茂密的樹木、風吹、鳥鳴、落葉聲使我感到平靜。真是不可思議,神帶領我來到浸神!滿滿的感恩!」
原來,他在浸神學園的生活不但暢行無阻,還如魚得水、怡然自得。當他氣定神閒、安步當車在綠意盎然的浸神校園裡時,他聽得到更多的蟲鳴鳥啼、枝葉簌簌,他聞得到七里香、桂花、草木的味道,他感知到輕風晨露濕氣,⋯⋯。上帝關上冠瑜視覺之門,卻為他開啟其它知覺的窗櫺。
【考場的贈品】
1988年,冠瑜出生在雲林虎尾,他是家中獨子、排行老二;自小便視力不佳,後來診斷出是基因性罕見疾病——黑矇症。儘管視力隨著年齡增長而日漸退化,他還是把握機會努力學習;冠瑜沒有進入特殊學校的教育體系,而是在普通學校裡與一般學生競爭學習。藉著擴視機等閱讀工具的輔助,他就讀虎尾國中、虎尾高中,最後順利考入國立彰化師範大學,並於2011年畢業於該校的輔導與諮商學系。
進入浸神裝備,需要大量的閱讀學習,視力退化至零的他如何應付學業上的要求呢?
「其實我們並沒有因為冠瑜而作很多的變動,他和一般生一樣上課聽講、寫論文、繳報告、教會實習、⋯⋯。我們老師所做的只是提早把講義、教科書單交給淡江大學,在教育部的協調安排下,淡大視障資源中心會將所有中英書籍轉成電子有聲書,以便冠瑜閱讀學習。另外,就是在考試時,我們為他另闢新徑,單獨考試,請志工幫他讀出考題,讓他運用聽力來作答。簡言之,冠瑜來到浸神,並沒有給我們帶來任何的不便與負擔。」浸神院長譚牧師說。
「冠瑜與同學的相處毫無問題,他在我們『小家』聚會中與大家暢談互動十分自然,他看起來太正常了,大家根本忘了他有視障,偶爾,同學們會在互動中說:『喔!對不起,我忘了你看不到!』可見他自處處人的功力!」冠瑜小家的輔導劉師母笑著說。
冠瑜天生高EQ?其實不然!來自藍領工人之家的他原來不是這副泰然自若、不卑不亢的模樣。
國小、國中、高中時,在一般學校裡學習,因視障而來的嘲弄霸凌、被迫放棄籃球運動、學業上的挑戰、⋯⋯在在使他孤單失落、自慚形穢;回到家裡,傳統型的父母雖愛他,卻無法開導釋疑,以致他在高中時極度沮喪到一度想了結自己的生命。
一位不知名的基督徒老師的小小舉動為冠瑜推開了人生的關鍵之窗。那是在考高中時的基測考場,冠瑜因為是視障特殊生,安排一對一的單獨考場,監考老師在休息時送了冠瑜一本福音小冊,讓他回家讀。返家閱讀後,冠瑜很受感動,福音小冊提到罪、聖潔、耶穌為世人釘十字架,令他覺得基督信仰很神聖;他開始把小冊當成信仰平安符,放在床頭拜求。
順利考上高中後,冠瑜開始自行讀聖經,也使用主禱文來為考試禱告,而一次次禱告的應驗讓冠瑜覺得上帝真實存在。
信仰的道路上,冠瑜宛如在惛矇的暗室裡獨自摸索,朝向一縷微光前行。
【大學時的蛻變】
考上彰師大,負笈求學,冠瑜踏進更廣闊的世界;他走進的不止是彰師大校園,還有信仰的學園——教會。
在彰師大基督徒學長姊的帶領下,他加入導航會倍加團契。像流浪者找到歸宿,像迷航的孤舟找到停泊的港灣,第一次在教會聽見詩歌,他感動得涕泗縱橫。過去尋覓的微光,終於成為大光,照射他晦暗的心靈。
在大學,冠瑜投入學業,打下了學識的基礎;在教會,他信主,穩定地聚會服事,紮下基督信仰之根,品格脾氣人際關係一點一滴地改變。
冠瑜說:「學校教我學識,教會教我品格。」
原本說話頗衝、易得罪人的冠瑜,在友愛的團契生活中,藉著彼此真心的回饋,開始改變講話的態度,溝通技巧能力日增,他變得成熟圓融了。
原本膽怯封閉孤僻的心靈打開了!以往和同學合作組隊繳交作業,總沒有人選他,大一下開始,他無庸擔心了,敬學樂群的他已成了報告高手,是同學爭搶的要⻆。
信主後,他看待自己的殘障、面對原生家庭的態度也與以往大相逕庭。
大四開學第一週,冠瑜在寢室裡按進度靈修、讀聖經,就在那斗室、那一方書桌、那一刻,那句耳熟能詳的經文撼動他心、深觸他靈:「也不是這人犯了罪,也不是他父母犯了罪,是要在他身上顯出神的作為來。」(約翰福音9:3)這經文直擊縈繞他心頭多年的核心議題:「為什麼我是視障?」
淚眼婆娑中,冠瑜的困惑釋疑了,心頭的死結鬆開了!他的心好像大雨後的天空,一片清朗;整個人像沾滿塵埃污穢的銀幣,經清水滌淨,重現光輝與價值。冠瑜終於找到上帝眼中的自己和價值,他開始全然接納一切,相信上帝創造的美好,更相信上帝在他的生命中有奇妙的作為。自此,他不再問:「為什麼?」他只問:「如何活出上帝所賜的美好與榮耀?」
肯定了自己,認同了出身,接納了一切,冠瑜面對家人的態度有了巨大的改變;他和大姊原本不睦的關係也在一次真誠的溝通後修復;如今,姊弟倆人手足之情更勝以往。
【森林裡的白兔 】
作為彰師大最後一屆師資培育生,冠瑜原本可順利進入中學教書,但在考量視力的狀況以及教學需求下,他放下教職,在彰化縣博愛服務中心任職半年、並在台中愛盲基金會進修一年後,他回應上帝多次的呼召,開始全職在基督教導航會任職,擔任大專團契輔導、行政處理、帶領並設計教會活動。在導航會工作七年後,深感自己要擴充服事,需接受更多的裝備,他於是追隨學長兼屬靈兄長的步伐,進入神學院就讀,期盼未來不止服事學生,也可以服事藍領族群及盲友。
2020年,經過嚴謹的考核,通過筆試口試後,冠瑜獲淮進入浸神。
「來浸神前,我對它一無所知,只知道浸神要求很嚴格,別家神學院推薦信要三封,浸神要六封,還指定推薦人選。我像一隻小白兔進入森林,一開始感到很惶恐。」冠瑜笑言。
一轉眼,三年的學習己完成, 白兔在森林裡找到什麼了呢?
冠瑜侃侃而談:「我的收穫有很多面。學識上,視野被大大地開展;作論文時,才知道神學領域如此浩瀚,自己知道的太少了!浸神老師教學十分認真,課堂上不止是知識的傳授,還有培靈,好像是牧養性的上課,能上浸神老師的課是夢想中的事。
人際部分也有許多收穫。以前,在事奉的工場,總覺心事無處可訴;現在,住在浸神男生宿舍,同學舍友間,我講出來,你懂,你講出來,我懂,彼此相知,一種同伴、朋友的感覺;在這裡,我終於找到了屬靈同伴。
自我的部份我也有所成長。以前,我一直避開自己盲人的身份,即使事實上我是,但我一直追求跟別人一樣,所以不習慣拿導盲杖。我是來到浸神才開始拿杖的!對我來說,拿導盲杖,是一個新的開始,是我對某個身份的再次認同與接納,承認軟弱,不再怕麻煩他人。現在,走在路上,我可以很自然地跟朋友說:『哎,我搭你走。』⋯⋯尋求別人的幫助,我也不會落入自卑的情緒中。」
【體育課】
週三下午,浸神籃球場傳出一聲響亮的吹哨,體育課林毓倫老師下達指令:「注意,全體列隊——繞籃球場慢跑15圈——預備——起!」不論環肥燕瘦,不管年齡大小,一個個身軀或快或慢地移動了起來。
劈劈啪啪的跑步聲伴隨著午後的蟬鳴,讓校園這一隅顯得熱鬧非凡,在長長的行伍中有一個昂首挺胸、神情泰然的跑者,他一手隨著步伐前後擺動,另一隻手臂卻伸長了,搭在並肩同跑者的肩頭,他,就是冠瑜!從聖經課到神學課,從司琴課到體育課,他一科都不落下。
儘管冠瑜的雙眸裡只剩單調的黑色,但生命的行囊裡,他裝滿的是五彩繽紛的寶石,寶石上刻著:信仰、學識、親情、愛情、友誼、包容、接納、⋯⋯。